紐倫堡大審紀念館:一篇不太正面的參訪心得

1945年二戰結束後,針對納粹德國的國際審判在紐倫堡展開。當時進行審判的法庭,也就是著名的Saal 600,目前開放參觀。而同一棟建物也是紐倫堡大審紀念館,一般民眾皆可造訪。身為慕尼黑居民(?),物理上確實是沒有很遠,個人參觀這座紀念館已經四次,但我始終對其中的展覽感到不太舒服。

這種不舒服,並非造訪集中營或其他納粹德國相關地點時,基於歷史事件的不適感,而是對於紐倫堡大審紀念館的展覽本身,無法抱持肯定的態度。

(Saal 600,以下本文的照片都是參訪時所拍)

如果是經由搜尋引擎找到的相關繁體中文心得文,絕大部分是滿正面的肯定,表示這裡有著清楚的紀錄、用心寫了許多介紹、做了一個這樣的空間給民眾了解歷史。但我始終覺得,每次走出展間都有一種「嗯,確定要做成這樣?」的複雜情緒。

首先,就最基礎的形式而言,雖然有不同語言的語音導覽機器,但其實展板上除了標題還有英文以外,通通只有德文。而且語音導覽以德文而言就是照著唸,直接朗讀展板上的文字。老實說就是沒誠意。這和其他大部分關於納粹、或處理前東德議題的德國展覽空間而言,有相當的落差。我覺得這算是我有限的閱歷裡覺得德國做的最心不甘情不願的展覽了。

理由其實不難想像。因為對於德國而言,紐倫堡大審或許真的就是心不甘情不願。整個展場的空間設計其實很好——非常好地體現了這種心不甘情不願。舉例而言,在一些比較不起眼的展板裡,就會寫一些德國在紐倫堡大審中還是沒有「全輸」,仍然有一些部分辯護成功。覺得這樣的空間設計意圖有點明顯。

說起來這種不甘願的感覺也沒有特別隱藏。從展板的下標就可以很清楚的感受,諸如:「復仇或者課責?」、「勝利者的正義?」。整個動線設計會從二戰背景開始,然後快速來到戰後,「勝利的一方」發起這個審判,接著強調法庭組成的結構:原告和法官的國籍組成相同。

這裡有幾個我覺得很神秘的地方。例如,關於二戰開端的背景介紹,展板上的文字寫說,「德國和日本在1933年退出國聯,因為他們的政府對於和平的規則不再感興趣。義大利在1937年追隨這些例子。」這種描述方式,真的是讓人很尷尬,就是一種「原來這件事可以這樣講啊」的感覺。

(描述德國和日本退出國聯的展板)

其次,很明顯的展板想要強調法庭的組成根本就是同盟國在主導一切,並不公平,特別畫了國旗出來。但,他們又不把別人國旗畫好,認真查了一下這些旗子有沒有曾經長成這樣,應該是沒有,英國少了幾條,然後法國甚至是歪的(其他也是啦)。我不是很確定這有沒有特別的意義?有人知道的話也可以補充一下。

(強調法官和原告相同的展板與上面神秘的國旗們

動線的下一段落是非常非常仔細的介紹最著名的第一場審判,也就是許多納粹高官等被告的那場。這裡很仔細地介紹了這些人的背景和被控的罪名,以及最後被判了什麼刑(許多是絞刑)。

而展區這裡保留了最著名的納粹戰犯審判時,他們坐過的椅子,當參觀者站在這椅子前面時,頭頂就會傳來他們當時一個個上台說自己無罪的聲音。搭配上一旁非常仔細的背景資料,這些人的樣貌與聲音都極為立體,清楚地被記錄下來,清楚地反駁著自己的罪行。站在展區頭皮其實滿麻的,那個瞬間不得不想到,所有失去臉孔、無法被記錄下的納粹受害者,永遠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沿著動線,接下來展覽就會進入審判本身。包括如何起訴、起訴罪名、整個程序的經過與組成成員、辯護策略。主要是被控四個罪行:破壞和平罪、戰爭罪、種族滅絕罪、反人類罪

另外,辯護策略的部分主要有以下五個:法院不公正獨立、程序不公平、「你也是」(就是說同盟國也是有轟炸之類的)、罪刑法定原則(沒有法律就沒有罪刑)、「希特勒自己負全責」。罪刑法定這部分,在此之前確實沒有太完整的國際法或國際法庭審理這樣的事,是戰後1945年戰勝國討論如何處理戰犯時確定《國際軍事法庭憲章》等才確認了這場審判的輪廓。但本文也不是一篇真的要討論法律的文章,所以我無意在此深入討論這些法律策略,而且這部分關於國際法上的爭議有些確實還是在受到討論。(但基本上有引號的這兩個,每次看展板的論述都會有一種「好喔都給你說」的感覺。)

(辯護策略)

接著就是判決本身。而離開這區,繞到背後一點就是先前提及「還是有一些辯護成功的部分」的展板。這裡主要有以下三項:Katyn這個當時為蘇聯的城鎮的戰事部分並非德國的戰爭罪、基於德蘇互不侵犯條約,蘇聯也有參與戰爭的開啟、德國在潛艇戰部分無罪。

說真的看到這裡每次就已經有點欠缺心力繼續往下看,實在是會心很累。但我還是有看完啦畢竟都來了四次。接下來就會開始介紹後續的發展。這裏算是也強調了媒體的角色。其實展品文字一直有帶出一個感覺,就是他們認為同盟國非常「善用」大眾媒體。

在這部分告一段落後,有一小區的「東京大審」,雖然可以理解為什麼放在這個迴廊,但也是有一點覺得,這營造出一種「也有別人很壞」的氣氛。

(東京大審的部分)

接著是其他場審判,例如針對醫生與司法部門的,以及在大審之外,德國自己做了什麼來反省納粹德國。雖然德國真的是做了不少事情來反省,但是這裡的寫法就是一種其實不靠大審,我們自己也會做的感覺。

最後一個區域,是對我這種有點抱持懷疑態度的台灣觀展者而言,感到雪上加霜的部分。展覽裡放了政治犯發生與平反的世界資料庫。觀展者自然而然會去翻找自己國家,在德國找不到「台灣」這塊板子是也不意外,但看看以下這張照片的寫法,就會知道他們既然重新編列了年表,代表有意識到台灣應該要被分開討論,但終究是沒有分開。比較失望的是,最下面一行是「沒有真相委員會或法院程序」。平心而論,台灣的轉型正義做得再怎麼需要被檢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畢竟這裡其他國家的資料也是用相當形式的標準,例如有補償或賠償、有真相調查相關機制等。

不過以上這點還不是這個紀念館讓人心情複雜的最後一擊,上述內容都算是來到這座紀念館時就稍微可以設想的狀況。而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最後一擊就交給以下的最後一張照片吧。那是世界上發生過大規模人權迫害或政治犯的全球年表。

最後的最後,只能說,在紐倫堡大審紀念館的一切所見,都讓人感到沈重。但有興趣的讀者,還是很推薦到此地參訪,可以獲得許多資訊,並讓這些資訊和腦內既有的訊息做些對話,感受一下這個紀念館如何處理紐倫堡大審這個歷史事件,我想還是非常值得的。

La vie est ailleurs 生活在他方

如果真的想要搜尋這本書,建議後面加上米蘭昆德拉,否則會充滿了「生活在他方 千層」、「生活在他方 插座」、「生活在他方 早午餐」之類的,都是羅斯福路上那家咖啡店的資訊,剛發現還有「生活在他方 貓空」,原來這幾年還開了分店。

第一次看這本書約莫是高中某段瘋狂攝取這類文青指數極高的書籍那時,真是個維特到不行的時期,回想起來實在是雞皮疙瘩掉到穿越地心,如同現下回顧當年參加完人社營的心情,儘管現在聽吳叡人的一些談話還是頗為動容,但十幾歲的志氣真的是一種非常期間限定的內心活動。那時都會想,以後就能怎樣,哪時就要怎樣,真正的生活似乎永遠不在現下。殊不知後來多少年都想回到那時的心理狀態,但某一天早上醒來,就突然很清楚大部分的事情都回不去了。

只是,彼時的各種想像與投射,還是塑造了後來的自己。內建某種磁場的時候,自然而然就還是會被一些類似氣味的人事物吸引,然後成為一輩子沒有下車的人。如果永遠在找尋彼岸花,揹著影子又望著遠方,活在當下何其困難。

就像好友D說,在台灣吃洋派的早午餐(沒想到這篇文章會出現早午餐這個詞兩次,但我其實很不愛早午餐,就是為了見人才會吃),出了國卻總是想著重現台灣味。今年年菜這位好友連筍絲蹄膀都做出來了,我想他很認真地體現這個追求。

隨著留學生涯可能逐漸進入尾聲,天天想著回家為台灣做點什麼的自己竟然開始研究著各式各樣可以因公回來歐陸的機會,然後思考自己會不會想念這裡的各家超市名稱,這些現在很熟的名字以後對我會是什麼樣的意義。啊哈,一方面覺得「我也有今天」,一方面也想說,真是生活永遠在他方。

Das Leben der Anderen

生活在他方的原文偶爾會讓我想到Das Leben der Anderen這個德文。其實這根本沒有對應,不要被我混淆,法文是一個句子、德文是一個名詞,只是都有「生活」和「他者」的感覺。但既然我想到了就寫一下,Das Leben der Anderen是德文的「他人的生活」,也是台灣翻譯為竊聽風暴的電影原片名。法國友人說這是他2000年後看過唯一喜歡的德國片,姑且不論德法自己之間的心結,我也是滿想認同他的。

個人比較愛他人的生活這個詞,覺得它更恰到好處地掌握這部電影的精神。這部有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講的是史塔西(Stasi,前東德的國家安全局)探員在監聽一對藝文界情侶的故事,最後他為他們的生活感到動容,伸出援手。總覺得竊聽風暴這個詞有點太「風暴」了,史塔西當時對於社會的監聽與控制是長期且全面的,不像是什麼突如其來的單一事件,但也許對特定人而言當然是生活中的重大轉折與風暴吧。看到片尾的時候我滿感動的,這類與過去威權統治相關的片經常都會來一點人性的光輝,或者說這是電影的核心所在。例如韓國的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

但2018年因為陪同一些官訪行程時,有機會與當時的史塔西博物館館長聊聊,他說他從不看這部片,那都是假的,沒有這種好事,那個時代不會有這種好事。聽到的當時覺得心頭一緊。

題外話,後來,當時那位館長因為捲入Me too風暴而下台

還是要活在當下吧

好吧回到剛才「我也有今天」的話題。日前第一次因為覺得快要離開而哭,雖然長年以來都是一個愛哭的人,但在德國生活以來,幾乎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哭,好像還真的沒在非獨處的時刻流過眼淚,真是有點嚇到。長大以後內心包袱很多,很怕害在乎我的人一起哭,而如果是沒那麼在乎我的人我又不想在對方面前哭,這個邏輯之下,就是不太能出現可以在他人面前哭的機會,但人生嘛,也不是想好了就做得到。

隔天出門的時候,坐在一台兩節車廂並未聯通的公車第二節上,看著窗外街景還是冬天蕭瑟的樣子,依然微微沈浸在一股離情。但不久後,發現車門壞了,好幾站都沒有打開門,要下車的德國人一直說「Hallo?」並且極為用力地拍打車門,但是司機過了五站才發現後門出了問題。那時我的目的地也過了,最後就又等了許久的對向公車,大遲到。日常總是有一些事可以消磨感傷。

曾經問過諮商師,身為一個感性、記性過好又是計劃狂的人,要怎麼好好地活在當下。她說我應該可以找到辦法,讓這些特質和活在當下並存。好好安排並且做每件事的時候都享受當下的感覺,應該有點幫助吧?

聽起來好像沒有很難?畢竟實在是一個事情有點多的人,看著手帳和Google月曆時常不知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但就像大學時代每次期末考想穿越到學期初殺掉選課的自己,羅馬顯然不是一天造成的。總之,主要還是,排的不要有遺憾吧。

可能一切都還是需要練習的,不然也不用半夜跑來寫寫字。

最後附上寫作時的最後一首背景音樂,最喜歡的一句是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己。對啊,竟然,怎麼會呢。Mais c’est la vie.

「綠黨是城裡人的黨」

這週是梅克爾正式告別總理職位的日子,新內閣社民黨的舒茲(香港翻譯是朔爾茨)上任,組成紅綠燈聯盟,大部分的媒體都花了很重的篇幅與版面處理這個大議題,整理梅克爾做過什麼、帶大家認識新總理。畢竟也是整整十六年。

然後這週也是我打第三劑的日子,沒怎樣但手臂很酸,打字都會避免抬起手臂,但這資訊很不重要。

前陣子在一篇端傳媒的文章中看到日前對AfD選民的訪談。這篇文章指出,他們沒辦法,只能離開梅克爾的聯盟,轉向支持AfD。他們做著和父輩一樣的事,但沒辦法得到一樣好的生活品質,雖然是生活無虞而且沒有明顯的經濟安全危機,但就沒辦法過到更高水準的生活。他們歸結的主因都是移民,梅克爾的移民政策讓他們必須將資源分享給移民。「不是反對外國人」,其中一個受訪者說,「但不要都來德國」。乍聽好像也沒什麼不合理。

說真的,也是聽過很多在德國的台灣人或中國人說過反移民的事情。我對其中的邏輯始終是帶點困惑的,再令我害怕的是一種「有用」與「無用」的分類。常常感到殘忍的是,查票員、海關、或是一些日常遇到需要看你證件的人,得知你在慕尼黑大學唸法律而且能說德語以後,整個態度都變了,這個變化本身讓人很不舒服。我不知道,這可能也是無可厚非,就像台灣人即便是同輩還是有些人痛恨移工,可能是基於生活背景的種種理由,也可能就是因為刻板印象。要說起來,我還是會把自己放在無用的分類,只是來這裡汲取知識(目標,並非成果描述),但,哎,不知道,討厭這種感覺。

也不知道,也許受訪者的父輩能享有好的生活品質,其實就是享受了這世界政治經濟權力結構分配下的優勢。但世界變得很快,到了下一代,花一樣的力氣沒辦法再享有那麼優沃的生活了(儘管還是相對穩定,看看這世界),還有些政黨想要加速侵蝕這種優勢,只好轉向支持維持自己地位的政黨,支持「正常」德國的AfD。時代裡的個人這樣選擇聽起來是最符合個人經濟考量的。

他們也無法支持綠黨,「綠黨是城裡人在支持的黨」,當你只要搭乘大眾運輸,當然不需要煩惱油價漲價的事情,但對於鄉下需要開車通勤的人而言,那就是很真確的影響。支持AfD真的是最符合經濟考量的選擇。

這讓我想起,唸大學的時候很慚愧地發現自己很多考慮公共議題的取徑都是個台北人,也許至今仍然,實在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點。然後,我也知道,在這裡常常因為種族歧視問題而感到非常無法接受,某方面也是因為在家鄉的人生經驗中,一直都是處於一個會被尊重和好好當人看的階級,但來這裡就不一樣了。

好吧回來,個人與家庭層面的考量讓這些受訪者支持AfD,說明了極右派AfD的產生其來有自,有很多小人物的故事,他們是真的受夠了。關懷社群、關懷社會、關懷世界的眼光不是誰都有,道德勇氣什麼的,可能對他們來說某程度是一種飽暖思淫慾的奢侈,生活無法維持高品質就是最真切的。(這某程度也可以應用在台灣,或全世界吧)

但說起來,雖然痛苦不能共量,但這世上(從德國往東邊看)的其他區域還不缺辛苦嗎。如今,世界政經狀況與板塊變動,不能維持優勢地位於不墜(而距離墜應該還差很遠,但還是要看墜的定義),「那怎麼行?」,但這很可能這也只是長期不公下的反撲而已,不過,這反撲,也是最先會影響到該群體中最脆弱的子群體,例如前東德地區,當前AfD支持者的大本營。相對而言,我在大學裡認識的同學聽起來多半支持綠黨,對,城裡人。

人只想繼承好的東西,不想要不好的部分,實在也是很符合人性。這幾年看著德國年輕世代抗議氣候變遷,討論不要再繼承二戰的罪惡感,想著「啊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啊」,祝願大家下輩子還是盡力要投胎成為西歐或美國的白人男性,城裡人為佳。

我其實還是非常喜歡看蔡慶樺關於德國的書,他之於德國與德語似乎就是正緣,有點羨慕。為了其中歷史文化的事情,其實也是很為之動容,這也是為何要來這裡唸唸法律唸唸哲學。但日常生活裡,先不說一些具體的騷擾或攻擊事件,有時候只是進個商店,和走在前面在進行手部消毒的德國阿姨談笑風生的店員,下一秒就把所有笑意收起來當你空氣,不看一眼連手上酒精都沒要給你噴,這情況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件小事發生在新內閣上任那天。回家後,看到新聞影片,梅克爾離場前,議場裡進行了盛大的起立與拍手禮,唯獨AfD的議員沒有站起來。有時候也是想不到,從小讀到的,那個聽起來非常偉大的德國聯邦議院,其實也是有許多彷彿小學教室裡會上演的情節。

只好想想那本頗貴的鄂蘭傳的書名,愛這個世界。我還是不會真的說討厭德國,畢竟也是受益良多的短期移民,但每個地方就都有好有壞,有喜歡與不喜歡,德國如此,台灣如此,這個世界亦然。

(順便推廣一下如果有人要訂端傳媒的話可以用我的邀請碼有折扣。結束在這句話真是有點荒唐。)

在德國做指甲

算一算成為一個「會做美甲的人」也已經超過十年,算是累積了一些心得,並且知道自己喜歡與適合什麼樣的風格。但也正是因為知道,遲遲不敢在德國展開做指甲這個支線。

剛來的前幾年,一些姊姊跟我說,這裡的美甲大多是越南人在做,風格和我們在台灣習慣的很不同。台灣習慣的風格就是日本和韓國,和指甲以外的很多事物一樣。不過,這幾年觀察了一下,也不只有越南,還有許多來自東歐或南歐的美甲店,也有許多美甲師是受僱於老闆之下,不是以個人工作室的狀態經營。

幾年間,陸陸續續有朋友說她家裡有機器,看我的Instagram發現我是有做指甲的人,那麼下次可以一起在家裡做光療,但後來發生了疫情,很多計畫都延宕或不了了之。直到這次,好友M說我們來挑戰看看聖誕前做個指甲吧,對於增加一點過節味道的計畫,我感到滿期待的。

期待的部分是打開這條支線,而不是做出來的成品。所謂的風格不同,是真的很不同。大幅加長,大概是一個甄嬛感,但顏色不是,顏色可能是亮綠、亮黃、等螢光色或者正紅、飽滿的桃紅,完全不是我有辦法駕馭的。我還是習慣曖曖內含光的類型,只是想要在打字的時候看到手指覺得開心。

沒錯,我還是想打字,以及彈鋼琴,而且我家沒有洗碗機。

在前往美甲之前,做了大量的功課,想了很多辦法看能不能得到我可以接受的成品。甚至想做金屬法式,也就是兼顧今年流行並且幾乎不會出錯的樣子,要是真的出錯還可以一長長就剪掉。另外,大概存了十幾張的備案圖,看看屆時能怎麼樣。雖然一開始覺得很期待,但在找圖的時候一度覺得很痛苦,覺得如果回家就可以做到各式各樣我喜歡的樣子了,在這裡怎麼這麼煎熬,要盡可能地選簡化的版本。

於此同時,美甲師提前告訴我們,不能兩個人一起,這對我來說也有點晴天霹靂,在許多情形下做指甲包括尬聊這個環節,如果朋友沒有要一起去,就要單獨面對美甲師了,不過我已經線上付款(沒有比台灣貴倒是,可能是因為美甲師也是移民),就想說還是開啟這個新經驗吧。

到了當天,朋友先做完說,普普通通,而且只能做單色光療,不能彩繪。我覺得也好,感覺單色應該比較好控制成喜歡的樣子吧。不過,過了幾個小時,她說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可愛耶。

到達現場的時候我有點意外,來開門的是一個很像媽媽的女性,胖胖的,戴眼鏡,感覺非常和善。我開啟友善模式,說了一下外面的風雪很大,手都凍僵了,希望沒有影響,她說她德文不好,問我能不能說英文。當然。

我挑了兩個看起來很日的顏色組合,就是在一些新宿還是心齋橋的美甲師IG存下來的那種。不過,美甲師說這兩個顏色都用完了,還沒有補貨。我說沒關係,並且挑了一些差強人意的替代組合。最後是薰衣草紫和不那麼激烈的銀色。可能有一點艾莎感。我覺得很欣慰,算是滿我的顏色。

我真是一個見面三分情的台灣人。看著美甲師努力修甲型的樣子,我之前所有的煩躁與不安好像都放下了。不過,她修得有點太真心,有時候其實有一點痛,還流了血。這好像在台灣從沒發生過。

「你和你的朋友都細皮嫩肉,」她說。「你看看,你手指看起來很脆弱,我會盡量很小心。」

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細皮嫩肉的類別,可能是我們與德國客戶的差異。

「我本來要打給你,問你可不可以提早一點來,」她看起來很無奈。我問了她是不是希望早一點下班,天氣這麼冷,外面大概都不到零度,我可以理解。

「我住在奧格斯堡,大概六七十公里以外,每天通勤時間是四個小時,德鐵也常常出問題。」

我再度表示理解,但這真的是很辛苦。

「那裡房租比較便宜,」她說,突然表情亮了一點,「我老公最近願意搬來慕尼黑了,我們找到了一個小公寓,下個月可以搬家。」

我向她恭喜,跟她說這樣也可以更自在的選擇預約的時間了。更早或更晚。

「沒錯,妳很瞭解。」突然得到稱讚。「但我們的租約只有半年,不知道之後要怎麼辦,不過走一步算一步,我開始在這個老闆底下工作也才不到一年。她啊…..」

我覺得她很想抱怨,就順路問下去,於是得到了非常多的資訊。真的是非常多。我表面上看不出驚訝,不只是因為戴著FFP2口罩,而是我算是一直有做好表情管理。她還分享了對於未來的願景,身為移民的辛苦,等等。我告訴她朋友說越看越可愛的事,她感覺很高興。

最後,我還得到了她的whatsapp。指甲做完了,我覺得非常非常的光滑平整,和台灣做的感覺很不一樣,不過我還算滿意,覺得真的是盡力挑到了屬於我的顏色。對於這個滿意程度我也是有點意外的。果然不要先入為主。

走出店門,我和朋友分享了美甲的成果,並且問她有沒有跟美甲師大聊天。原來沒有。在大風雪裡,我一邊走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有某種可以讓人掏心掏肺的人格特質。不過只思考了十秒左右,就被一個路邊在挑倒數月曆的德國爺爺給吸引。他穿著很長的羽絨衣,拄著黑色的拐杖,在翻找適當的玩具倒數月曆,應該是要送給孫子吧。看起來選項有類似變形金剛的和恐龍的。不知道恐龍是哪種恐龍,小時候很想拿到泡水會放大的那種。因為風很大我走很慢,所以看著爺爺挑了好一陣。

十二月真好,我也是有了聖誕光療的人了,聖誕節真好。

冬天窗景和有融燭燈的室內

萬聖節一過,老城裡就有一股聖誕的味道開始蔓延,像Spotify的年度回顧一樣蠢蠢欲動,提醒人們歲末將至。說真的這算是一年之中我最喜歡德國的時節,姑且不論這個季節的死線總是格外地多,冷空氣、LED燈、專屬冬天的香味,用想的就可以得到一些快樂。

燈點起來就是讓人心情不錯,不過這是2019年

上一段的開頭用了老城這個詞,是想要和心裡一些閃閃發光的大城市做點區別。今天倫敦友人來訪,問說慕尼黑的人怎麼全都穿羽絨衣,不穿大衣?真的是機能為重的德國。而巴伐利亞的「巴味」又讓一切土氣更重,我內心對此不帶貶義,算是一個狀態陳述,就裡裡外外都有種對素樸的堅持,然後帶有一種「我就巴」的自傲。德國其他地區的人非常喜歡笑這個,不過巴伐利亞人就是穩穩的土豪氣場,依然相當做自己。人們說這裡是百萬人的鄉村,實在也是很貼切。

今年的冬季剛剛降臨,但依然是疫情嚴峻,近來確診數屢屢突破疫情開始以來的紀錄,疫苗覆蓋率卡在快七成左右,地鐵上的新聞說重症病房已滿,城內的氣氛微妙。雖然就是流感化,但那種在意又不在意之間,總叫人無所適從。

下午三點多,在葉子已經掉光的路旁,天也已經蓄勢待發地要轉黑,照理說這季節難免鬱悶,但基於疫情,個人是盡量待在家。面對前面說的那種無所適從的氣氛,事情辦完就趕快回家待著對我而言真的是一個不錯的解方。

天黑以後,在暖氣開的很強的房間裡,自己挑選香味點了融燭燈,開一些窗邊的星形小燈,泡上熱飲,放一些YouTube適合工作的背景音(就是一些會叫「冬季倫敦讀書氣氛」、「和東京夜景與柴火聲一起工作」、「Starbucks冬季選集」的影片),然後看字寫字,時不時期待都已經零度窗外要不要下個雪啊,喔,真的是身為宅女感到最棒的時刻,工作的效率也因而提升不少。

*外面下雪的話可能可以看到這樣,但這也是2019年

冬天是有自己的氣味的。在台灣的時候最多會追到聖誕彩妝這樣的流行,但在德國發現香氛、蠟燭、精油、乳液、沐浴乳洗髮精、護唇膏,全都有聖誕版本,到了十二月還可以有降臨倒數月曆。雖然從十二月一日就開始戳第一格,照理說十一月要張羅好這個東西,但基於我強烈的歐巴桑的心態,總是會想說那等十二月到了再買大特價的更加划算。在儀式感和省錢之間,常常需要告訴自己要忠於內心。

因為獨處時間更長,也有比較多的心力讀閒書,最近真是睡前一天一本,自我感覺來到了精神富翁的層級。比起木質調和果香可以搭配工作時段,我覺得點香草味的最適合在冬夜看一些散文什麼的,它的濃厚感有時還可以抵禦看到飲食文學時如履薄冰一觸即發的思鄉之心,小說的話要加一點薰衣草,大腦放鬆比較好切換情境,但最好是隨著書的內容換一下香氣。

*今年生日朋友送的組合,真是愛到不行

有時候會想這樣的工作環境有沒有辦法複製回台灣。但台灣要是真的冷起來就太刺骨,人際網和工作網太綿密,聖誕節也沒有放假(嗯?),萬一出門還要認真穿衣服和化妝需要好好準備(嗯?),有點難想像可以用這樣的心態過冬,或許以後還是可以試試看吧。

寫這篇好像是要幫自己對德國的情感洗白,或是要說服自己隻身旅外的冬天也還是很不錯的,不知道人生還有幾次能這樣看著閣樓斜斜的窗景呢。

什麼呀,真的要2022了嗎?今年還有很多事想做啊。

Yamas und Niyamas

最近在德國上了一門認真的瑜珈課程,就是還要錄製影片作業、並且連瑜珈哲學也需要學的那種認真的瑜珈課。剛開始上哲學課便會接觸到,瑜珈的八肢裡,首兩個是Yamas和Niyamas,是日常生活的行為規範,持戒、以及要精進的紀律,簡言之是一些dos and don’ts。上課時,老師很強調,瑜珈的修行不只是墊上的體式練習,也包括整個概念系統與生活方式。

Yamas是一些內在的戒律,包括Ahimsa(非暴力) 、Satya(誠實)、Asteya(不偷竊)、Brahmacharya(克制慾望)、Aparigraha(不囤積)。Niyamas則是一些要精進的事情,Saucha (純潔)、Santosha(知足)、Tapas(耐性)、Swadhyaya(自我覺察)、Ishvarapranidhana (奉獻予更高的力量)。存在一些不同的翻譯,但大致上的意思差不多。用德文來學習這些概念其實還是略感吃力。

又要先說一下了,這不是一篇真心要介紹Yamas和Niyamas的哲學的文章,只是隨手寫一下最近的生活感想。

老師強調,讓這些觀念融入生活,是Yogi們致力在做的事情。例如像非暴力這點,就會延伸到可以吃素,不偷竊的概念則是包括不濫用資源,總之這些概念落實下來,感覺像是一個極簡主義者,動態地了解自己,日常只用屬於自己、自己需要的就好,並且進行一些精神與身體上的修行。

最近生活處在比較高壓的時期,又好巧不巧身邊發生一些人際變化,確實是要花一些精力去適應,也再次體會到內在要保持平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為剛好要寫課程作業,需要嘗試著使用這些概念來解釋並因應這些壓力與變化,這過程意外的算是有趣。

在檢討的過程中,其實也發現了自己可以從一些用力想要做到的「非原廠設定」中解放、發現自己應該可以更加誠實地做自己,說真的是鬆了一大口氣,不用追求一些好像根本不必要的努力,因為根本也沒人在乎。不用強迫自己為了社交目的嘗試不喜歡的事、不符合自我喜好的造型等等。力氣要用對地方啊,小姐。這感覺好像需要精準的使用查克拉,雖然那部漫畫到最後好像也不在乎查克拉了。

但是道行當然還不夠。雖然我也是感到自己比二十出頭時成熟不少,略感欣慰,但單純追求平靜,當前的自己好像還是不能徹底地達成與壓力和諧共處。於是我決定也不要對自己太過苛刻,還是要採取一些可以感到快樂的行動。可以自在做自己、不傷害人那就好了。

畢竟,雖然想要追求心靈的滿足,但作為一個普通人,沒有真正要成為一個徹底修行的Yogi,我只是要讓我的日常好過一些,並且帶給附近的人與我的專業領域一些好的能量與貢獻,如此而已。所以,真的很崩潰而想要吃麥當勞大特價的麥克雞塊的時候,就去吃吧,還要記得使用App集點。

看起來好像是很歪斜的結論,但我覺得,Yamas和Niyamas確實可以幫助我們日常控制一些不必要的氾濫,慾望的氾濫、憤怒的氾濫、哀傷的氾濫等等,並且帶來清爽專心的精神與生活方式。在我可控的範圍內,也真的是會想要參考這樣的模式,嘗試融入生活。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在今晚心情鬱悶的時候,做完了瑜珈練習也還是感到有點負面,於是毅然決然課金追完了一部WEBTOON戀愛漫畫,一口氣看到結尾真是爽快無比。哎,做自己應該也算是修行的一環吧?

再見梅克爾

天亮後就是德國大選的日子了。然後這絕對不是一篇政治評論文,就像黃麗群那篇寫金澤的不是遊記一樣。

選舉到了最後階段,除了路上都是直盯著你的選舉廣告以外,因為梅克爾要結束十六年的任期,所有的媒體都瘋狂地播放梅克爾各類報導,以至於到處都是她的臉,對,大概就是台灣人也會做台灣演義那種概念,現在的社群媒體、新聞、電子報、電視節目、電車和車站廣告推播,媽媽梅克爾無所不在。因為是有明確預期發生時間的事件,感覺各大媒體都摩拳擦掌準備已久,最近進入了大量傾倒的白熱階段。

想了一下十六年前自己在做什麼,發現也是沒有想像中的年幼,基本上就是個中二。這個邏輯順序下一步就是檢討這十六年中二有沒有什麼成長,結論就是似乎也是有點有限。最近學弟J來到慕尼黑,說318是他高中畢業考,我內心也是打了個冷顫。好,總之,十六年前出生的德國孩子到現在都是同一個總理,想想也是覺得有點可怕。

那德國這十六年有什麼改變呢,雖然看了很多報導和紀錄片,但也是不好說。嗯,身處此地,遇上困難時,常常想起在台灣時,教授們會稱讚他們留學時代的德國,那可能是比十六年更久以前的事了,若有機會我實在也想看看那時的德意志。畢竟我對現時想得出的評價可能是「那些殺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堅強」。

上次德國大選的時候我還沒出國,不太知道選舉的氣氛如何。抵達德國的時候已經是選後,但要怎麼組聯合政府一直談不攏,在德文課上老師還告訴我們那個每天在新聞都會聽到的牙買加聯盟是什麼意思,基本上就是要組成聯合政府的政黨們的代表色,加起來是牙買加的顏色。當時覺得很獵奇,因為我實在不是很相信一般德國人知道牙買加的國旗是什麼顏色。至今還是不覺得他們知道。

我沒有特別要嘲笑德國人常識的意思,剛到德國時,2017年是宗教改革五百週年,有一系列的假期,當時有許多語言班朋友在討論為什麼會放假,到底是什麼五百週年,也是有幾個人的結論是「巴伐利亞建邦五百週年」,我想各個國家的人就是互不了解。

總之,幾年後終於親自體會德國選舉大概長什麼形貌,路上的空氣是什麼味道。這可能是十六年來變動最大的一次,可以見證這刻也是覺得滿酷的。

可惜他們沒有造勢晚會之類的,只有路上會遇到一些想要嘗試說服你和發傳單送小禮物的人。德國年輕人也是會發一些叫大家去投票或是說已經投了(郵寄選票)的限時動態,然後看朋友的動態大概會知道這應該不是投綠黨就是SPD,雖然也有不少小黨支持者,但他們也是會因為擔心大局相忍為國先投有機會的大黨,避免小黨沒過5%浪費選票。另外,前幾天也有新聞說有郵差大量的藏起一些選票郵件,試圖影響選舉,就是一個德國阿嘉,不過問題更嚴重一點。

只是,身為外國人,總還是有很強的「他國事務感」,可以用一個非常局外的角度觀察。但確實,走在廣告看板都是AfD的區域,走幾步就看到呼籲要一個「正常」德國,心理壓力也是滿大的,例如我要買菜有兩條路可以選,AfD是其中一條,我可能就會選另一條都是綠黨廣告的路。

德國人會說,如果誰誰誰成為總理那德國真的太丟臉了,無法想像欸。這種句子在2019年末也常常出現在台灣群體的對話中,聽起來是滿熟悉的。但畢竟德國怎麼選,就還是德國,還是走在民主法治國的大方向大原則上,也不會被吃掉或不見。以現在的狀況來說雖然有AfD這種話術誘人的極右政黨相當有力地興起,但主要的政權暫且不會落到他們手中。

羨慕嗎?也很難說吧。德國要跟梅克爾說再見走入新的章節了,不知道接下來的德國政治會是什麼樣子,會怎麼影響歐盟、影響北約、影響對中對俄關係。

關心了一陣的德國選舉,晚上聽到學弟今天遇到聯合國關於協助難民的志工招募時,一說自己來自台灣,就被志工們說不好意思台灣人沒辦法參與喔。算是瞬間清醒。好吧,各人有各人的課題,加油。

問號時刻

看到朋友的噗浪在討論留學生活,突然決定來記錄一些不是因為德文不好卻還是講不出話的德意志時刻。

一次寫一點就好,我想這個系列應該可以作為一個連載。

剛到德國的第二天,我去車站晃晃,買了連鎖店的薯條。在等待店員炸薯條的時候,他很友善地問我從哪裡來的?我的家鄉有薯條嗎?

有次搭計程車,司機問我是不是日本人?我說不是,我從台灣來的。

他接著問,台灣和日本有什麼不一樣?

我還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最後只好說就像德國和法國不一樣那樣的不一樣喔。我覺得這個回答很好,到家後很想為自己鼓掌。

有次去寄了掛號以後,隔幾天查詢發現網頁上顯示「可能已經遺失,也還有可能寄到」。我回到寄件的郵局,詢問這個要怎麼辦。承辦人員說,如果遺失的話就遺失了,那如果沒有遺失的話就會寄到喔。

掛號系列有很多不同的發展。另一次系統就真的顯示遺失。我詢問郵局,問說那麼這個號碼、和我花的掛號費用怎麼辦。他們說,那就沒有用了喔。

前兩年德鐵開始在ICE上新增了「Comfort Check-in」的服務,這個服務是讓乘客可以在APP上先行報到,查票人員就不會在乘車時來查票。試用期的時候,我有次買對號票,在手機上點選了報到,很高興地覺得享受到科技進步,甚是感動,然後開始聽音樂睡覺。

但我還是被查票人員叫醒了,他確實沒有問我有沒有買票,而是問說,您好,不好意思打擾,請問您用了Comfort Check-in嗎?

嗯,真是comfort。

先這樣好了。開始寫以後覺得我好像可以寫出一百則,以上。

健身草莓水

在德國要排出最喜歡的地方前十名,大概會有健身房,聽起來還真是荒謬。

剛到德國的時候,在我短租的區域極少遇見亞洲面孔,不過,神奇的是,短租隔壁房的室友剛好是早一個月來德國的台灣人。於是呢,在人生地不熟的階段,室友的意見完完全全成為了重要他人的意見,辦銀行帳戶、辦集點卡、超市還是麥當勞有特價,都會互相切磋,交換省錢或是什麼划算的情報。健身房會籍也是在這個脈絡下辦的。我的室友是省錢大師,會為了省不跨區的車票錢轉車又轉車的那種大師,他說划算,就是划算。

不得不說,月費真的很便宜,全德通用的會館,以及不用預約就可以上的各種堂課,每個月只要十八歐左右。我還加了兩歐多的飲料費用,可以無限制的暢飲各種口味的水果水。三年的契約,簽下去的幾週內都覺得自己好健康,做了好划算的決定,但實際上每天都可以生出新的不去運動的理由,太冷、風太大、書唸不完、在燉湯、Amazon包裹要來。

於是,從簽約那天之後,前三個月裡,我去了兩次新天鵝堡,一次健身房都沒踏進去過。

先澄清一下,就算是沒去健身房,我在德國的生活模式也很難變胖。除了大量走路而且我主要活動的建築物都沒有電梯以外,因為學校太難吃、外食太貴,所以大部分都自己下廚,而不喜歡豬肉的腥味又覺得幫雞腿去骨很辛苦,所以大部分都買青菜和雞胸肉。最後再加上留學生傷春悲秋的情懷,實在是胖不了。

但一個人生活就是很喜歡制定各種計畫。某天我大概是看了什麼書,就突然想要認真理財和認真運動,用這兩個目標一檢視,健身房這筆消費雖然不能說多,但總是能做更好的利用。對,怎樣都比沒去好吧,好像在捐錢做慈善一樣。於是我研究了團課課表,開始去上瑜伽、皮拉提斯、Zumba,再搭配自主練習的部分,跑跑步,做做循環練習。我很喜歡他的女性專用區,通常還會有按摩的機器。至此,可想而知我的自我感覺良好程度簡直登天,就算出了健身房走到地鐵站的途中買了麥當勞,還是無法抵擋這種有運動的成就感。也開始呼朋引伴,找各路朋友們一起去運動。

後來,夏天到了,我開始發現加飲料水的好處。每次去健身房都先裝滿冰冰的草莓水或檸檬水,運動過程中看能否喝完一瓶半,回家前再裝滿一瓶草莓水。回到沒有冷氣的家中讀書時,又冰又甜的草莓水簡直充滿聖光,一方面是喝水消暑的快感,一方面是來自於只花那麼一點錢就買到整個月冰涼的划算感。關於裝滿的技巧,甚至有朋友說,拿了家裡最大的瓶子來裝,真不愧是我的歐巴桑系少女夥伴。

十點才天黑的時候、熱浪來襲的時候,那低成本的粉紅色飲料成了我對德意志夏天的味道記憶。真的是非常不德國的一個標誌。

2019年末,老城區的空氣裡飄著濃濃的聖誕味,但台灣大選將近。為了消除焦慮,在飛回家投票前幾乎到了每天去健身房的地步,外面下著雪,在室內跑跑步機,怎知道,那也是我會籍最後一段可以自在去運動的時光。

回到台灣後,報名了幾堂適合漂泊仔不綁約、算堂數的瑜伽課,這才發現在德國上的團課真的是吃粗飽的類型,也可能因為指令聽的是德文,我用母語上課時可以達到的身心靈覺察與放鬆狀態,實在是好上許多。不過,因為價格的關係,我對德國的團課是無怨無悔,畢竟求的就是有好好運動,養成運動習慣。

再次回到德國時,疫情已經爆發,已經自主戴口罩的我自然是不敢去,後來,健身房也不能營業了。一開始,寫信去問時,他們沒有提供退費方案,沒有搬家證明說明自己新家附近多少距離內沒有會館的話,也不能提前解約。後來他們提供了幾個方案,最幽默的是英雄方案,也就是繼續繳費,他會致贈Corona英雄的毛巾和口罩,另外有暫停會員方案,但延期這件事對漂泊仔來說其實也有點渺茫。因為延期方案推出時,我會籍已經快要到期,最終是想說健身房在承平時期也是惠我良多,在他們營運困難時,就當個Corona英雄吧。

今年夏天是喝不到草莓水了。原本的寶特瓶被我拿來裝滿自來水,作為簡單的重量訓練使用。運動的習慣還留著,草莓水的味道倒是嚐不到了,想想還是有點惆悵。儘管留學期間發生了許多讓我想快快逃離大德意志的事,一點一滴的小事,卻還是構成了填著生活輪廓的小色塊。

以後應該也會有更多想念的小事吧。